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姊屏斋记

2001-01-03 来源:光明日报 钱世明 我有话说

我得李开屏为姊,故自题书房曰“姊屏斋”。

我自幼耽于皮黄,在大人怀抱之时,即常往庆乐、广德、三庆、华乐等戏园,遂有“我曾三岁解《群英》”之句,纪髫龀听《群英会》于三庆事也。

屏姐,中国戏曲学校首届毕业生,王瑶卿之亲授弟子,真具实力之京剧表演艺术家也!我于50年代尝听其《拾玉镯》、《贵妃醉酒》,深为其光彩、神韵所摄。其昔日舞台形象,虽隔40年,而合目即见焉!

我有长姊,未出襁褓而夭。故此,外祖母昔每见邻女某过经门前即指之谓我:“汝姊在,如之然!”我时虽幼,心亦动焉,怛然不语,窃思倘有姊在何其乐也!我七岁失恃,寄居外祖家,舅母无子,户籍五口,庭院三层,唯我一孩童耳。日读书外,即耽皮黄。1956年,年14入北京第二师范,非志愿也——考高中,出试场,即入戏园,由是考分未符所报高中之分数,从分配而入师范矣。二师真佳地也!二师之师生多好戏者,即成立京剧组,粉墨登场,非快人之佳地耶?我操京胡亦甚乐。初,我酷好武旦,因私练拿顶于庭,竟忽略庭院乃青墁地,不慎翻跌在地,良久乃坐起,自是不敢再练,而专意于京胡焉。时屏姐亦入青年京剧团,观其戏即在此间。放学我每在中庭过厅操琴自如。尤逢雨天,两廊幽寂,栏楣如眠,雨声潇潇,花木入梦,水渐庭阶,雨足激泛出一片水泡、微漪,我一声琴起,倍增清静,唯笼中黄雀喜而和鸣。当此时也,颇有孤寞之感,念及倘有长姊在,我不单矣!转发异想:若有李开屏为姊,彼歌我奏,尽手足之乐;说戏论曲,得同好之欢,孰谓我无兄弟哉!孰谓我无兄弟哉!遐思方断,幻梦忽醒,一丝苦笑而已矣!

1957年,屏姐去京,好戏者颇有传言,我闻而且忧且虑,怅然太息,洵若心之有失也!频探频询,始得其似往山西云云。何时再睹其风采于红毹之上,我不敢期焉!越15载,始知屏姐已不在晋,或传在津。又越20余载,一日偶与退休同事黄蜚秋闲话,知黄尝于中国戏校任教,即急问:“识李开屏否?”“焉得不识,彼乃我学生,我授之《鸿雁捎书》,是彼毕业汇报之戏。”“彼今在何处?”“在津,与我时通信问。君识之耶?何询之急也?”我嚅嚅而答:“少时听其戏,甚佩服。”

1996年夏,屏姐于北京工人俱乐部演出《拾玉镯》,其老观众、慕其名者闻风拥至。我亦得黄先生之邀往观。《拾玉镯》一上,我心骤张,蓦然生发欲见又哺见其上场之情。锣声不可阻,“孙玉姣”上场矣!法春波而御蕙风不足喻其轻盈,摆翠柳而动清荷不足言其明媚,李开屏即李开屏,40年前、40年后,一如也!我心弛矣,我神驰矣,我情痴矣!流年似水,艺术长青,屏姐以花甲之年,复令妙龄女儿活跃乎舞台上,难乎?易乎?屏姐驭良骥之才也,我钦服之至矣!观众之掌声所之矣!演出后,黄先生陪屏姐过我于戏曲研究所,我终得识之矣!屏姐短发靓妆,衣着淡雅,直若四十许人也。其声音厚且亮、润且脆,口口声声以“钱老师”相称,我不安之甚,窃欲以“大姐”呼之,而黄先生在侧未能出口。

既识其面,更期知其人。我与屏姐交往渐深,渐频,知其往,悉其今,敬之弥笃。昔在戏校,鸡未鸣而起舞;今居津门,帐长设以教徒。屏姐现年六十有六,精神矍铄,任课于南开大学授外国留学生京剧表演技艺,自谓:“得播扬京剧于外,乐事也!”此班洋弟子,于今夏北京国际票友演唱会亮相,观众、报界赞誉有加。屏姐有津、京弟子数人,每诲之曰:“德为上,艺从德,以德帅艺,是为德艺兼修矣。”我客津门于屏姐家,见其每日上午必在室中藉录音带伴奏以练功,歌《醉酒》,持扇载舞,颇讶其身段美健仍似流水行云,嗓音嘹亮依然绕梁振木!更堪称道者,屏姐近年伏案操觚,连连发表谈艺文章,开讲座,绍弘京剧。至是,我始敢启口请姊之,屏姐笑曰:“甚好也,我即以‘贤弟’呼汝!”

噫,我有姊矣!孰谓我无兄弟耶?孰谓我无兄弟耶?且夫我好京剧者也,而屏姐京剧之专家也,我之与屏姐更缘艺术之同道,由是乎岂常人之兄弟唯同胞所系可比耶?我之见:艺术之同道,胜乎亲缘也!尤可识述者,今夏屏姐于北京艺研所讲王瑶卿艺术后,我操京胡,屏姐歌《醉酒》一段,40多年前之想象实现于斯,此乐非他人所得知也!

京剧艺术,我姊弟之缘系乎?信矣哉!京剧令我倾倒,无京剧我何以知敬屏姐?无京剧屏姐何以令我知敬之?我游情寄乐于京剧,屏姐献身致志于京剧,京剧之式微也,我姊弟皆忧之;京剧之中兴也,我姊弟其期之!京剧也者,中华之文化!中华文化之绍隆,我姊弟缘甘奉涓埃之力也!

嗟乎!我得屏姐,自号书房曰“姊屏斋”,岂但为兴趣之一时之作而然乎?太白诗云: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?”因作《姊屏斋记》云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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